假货生存调查:旧皮鞋变成假牛奶原料(上)第3页
货将像毒品一样成为我们不能离之须臾的东西,市场全“假”了,秩序也全垮了,这甚至是制假者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最后的微利也没有了。秩序的破坏者最终被无序所吞噬,这就是美国著名的制度经济学家罗·科思的“市场热寂”说——物能总值不变,却因诚信丧尽而无法流通,交易趋于死灭。我们非得“附逆”到这一天吗?所幸曙光已经出现。当一个市场的诚信堕落到谷底时,反弹必将出现,按照市场经济的铁律,利益曾经是怎么诱人制假的,利益也将怎么推动人“从良”,温州嬗变恰好能够证明这一点。届时尴尬的倒是“附逆”者了。王维“附逆,”千古之下,人们为之叹息,我们这些“附逆”者会有人说我们“附”得应该、“附”得无奈么?被集体催眠以后,现在该是反省的时候了。“假酒之乡”:一年最忙黄金周一位在当地生活了50多年的老者告诉我们:“这里的‘假酒品牌’越打越出名。”撰稿/李泽旭(记者)拥有195位百岁以上老人的长寿福地,全国三大名火腿之一的“北腿”,与“广式”香肠媲美的“如式”香肠……江苏南通的如皋市有着众多令当地人自豪的美誉。但是,还有一个当地人人皆知,但却不愿张扬的“恶名”——“假酒之乡”。2月4日,正当人们忙着采购年货时,浙江媒体的一则消息“震惊四座”:《23000瓶假酒从江苏流入浙江》。媒体在描述这些假酒数量惊人的时候写了这样一段——“五粮液”、“稻花香”……整整2500余箱假“名酒”出现在眼前时,连工商检查人员都惊呆了。就连经常因为打假而见假不惊的工商人员都惊呆了,可见这些假酒的数量与造假水平之惊人。这些假酒不过是在萧山城郊接合部的一个窝点里发现的。而经萧山工商部门初步调查,货主徐某向执法人员承认这些全是假冒的品牌白酒,是其分两批从江苏南通如皋购入,价格从“尖庄”(12瓶装)每箱20.5元至“五粮液”(12瓶装)每箱300元不等,共计进货款7.3万元,至查获时已销售了近180箱。案件仍在深入调查之中,而这里的“假酒品牌”又作了一次声名远播的免费“广告”。事实上,这个“假酒品牌”已不需再做任何“推广”。一位在当地生活了50多年的老者告诉《新民周刊》,这里的假酒生产史可以毫不夸张地追溯到20年前,这20年间造假者与打假者反复较量,假品牌生机勃勃,“这里的‘假酒品牌’越打越出名。”“假酒品牌”生命力何在?3月1日,本刊记者专程赶赴实地探究。造假“联保”“这里是长江三角洲最早见诸史册的古邑,民国时期的中华第一大县,中国首批对外开放的沿海城市……”长途汽车上邻座的老谢听说我要去如皋,十分热情地介绍起如皋的自然情况。熟悉之后,我向老谢打听起当地的造酒情况,并请老谢当向导,带我去看看哪儿有假酒生产。一听这个要求,原先十分健谈的老谢突然沉默,两眼看着窗外。十几分钟后,老谢转过头来说:“那里是假酒生产的重灾区我比较清楚,一些造假作坊我甚至去过。为本地人,我本不想对外人说这些事情,但是我痛恨假货,也不希望我的家乡总是背着‘假酒之乡’的恶名。如果找别人,你多半是会碰壁的。我就来当一回‘恶人’吧。”第二天老谢没有食言,早早来到我所住的宾馆,并帮我订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顶灯和计价器已经被收了起来。老谢说,这是为了避免招摇引起麻烦。生产假酒的都是在村子里,出租车一进去他们就会知道你是外地来的,产生警觉,甚至带来危险。老谢还郑重地交待我,“车一进村,如果有人怀疑你,你就别说话了,由我来应付。”一切准备停当,车子快速地驶上如港公路开往磨头镇。1月28日下午,江苏省质监局稽查执法人员闪电出击,突袭的正是位于磨头镇的韩渡村。当时执法人员发现,不到30户人家的韩渡村,已知的制假窝点就有13家,执法过程中又发现多处窝点。现场到处是商标、包装、瓶盖、封箱带等造假用品,就连门口的一堆“垃圾”,竟然也是回收的“中国劲酒”酒瓶。在原乡政府所在地的一户人家里,执法人员发现假五粮液、假茅台等,都是目前最新版的包装,上面印有条形码和防伪标识。当场查封的假酒、假包装居然装满了13辆卡车,中国所有知名品牌的白酒几乎无一幸免。一个月过去了,据称这场打假风暴仍未结束。老谢对我说,这里的假酒重灾区在磨头镇和吴窑镇。造假者多是接到订单后再生产假酒,最忙的时候是节假日前一段时间,那时白酒特别是高档白酒的需求量大,他们会接到很多订单,所以春节前的那次突击行动会一下子查出13卡车的假酒。生产假酒的人家平时都正常务农或出去打工,白酒旺季来临之前,他们就会接到老客户的订单,同时四处开发新客源,然后开工生产——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生产,只是灌瓶而已。这些造假者几乎都没有酿造设备,需要的只是简单的灌装、封装机器加上买来的名酒酒瓶和商标、包装,成本极其低廉。车子缓缓驶过磨头镇政府所在地,接近韩渡村,沿途的景观开始变样,街路两侧随时可见用蛇皮袋装着码起的一垛一垛像小山一样的旧白酒瓶堆。“他们不会频繁生产,那样很快就会遭到打击,况且一年生产两三次就能赚个几万甚至十几万,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老谢说,“为了分担风险,他们不怕造假的多了形成竞争;相反,他们之间还形成‘联保’协议,一家被打击,决不供出其他人,并迅速通风报信。而其他造假者事后联合出资帮助受处罚者东山再起。这就是如皋造假者越打越多的一个根本原因。”利益“同谋”出租车拐进一条小路进了韩渡村,道路两边、房前屋后到处可以看到大垛大垛的酒瓶堆,似乎来到了一个超大型的旧酒瓶废品收购站。“你看,那就是个假酒生产点,我曾经进去过。”顺着老谢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左侧有一个占地近千平方米的大院落,中间一幢气派的小楼还很新,后面紧挨着一幢旧房。老谢接着说:“那新楼就是假酒撑起来的。”老谢告诉我辨别造假酒窝点的窍门,说这个方法的准确性八九不离十。一是看院子内外有没有大堆的废旧酒瓶,这是他们首要的工具。但是在外面是看不到那些高档白酒的酒瓶和包装,那些可都是造假者的宝贝,其中常常还有带防伪标记和鉴别工具的新品白酒瓶。这些宝贝曝光既容易引来打假者,又怕破损和褪色,所以都藏得十分隐秘。二是看这家有没有比较大和深的院子,院门是不是很高很宽,大院门是不是可以让车自由出入,大院子是不是可以停长厢货车。一旦进入生产旺季,每次出货少则几十箱多则几百箱。为了躲避路上检查,他们还会预备一辆“开道车”带着装假酒的车走,一遇情况立即呼叫后车躲避。按照老谢的指点,我发现了村中一些人家与其他人家的不同,想去印证一下。老谢拦住我说,别说你不可能打听出谁家生产假酒,就是想要打听谁家生产酒都很难。一个村子里的村民互有往来,他们不会向你透露任何有价值东西的信息。更主要的是,造假者一旦忙不过来,就会雇用村里人帮着干,每天酬劳几十元。一些人虽然没有自己开假酒作坊,但是与造假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已经成了“共谋”。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老谢带我下车,随便找了两个村民,老谢用当地方言打听村里哪家造酒,村民都警惕地仔细打量我们,然后摇头而去。“‘共谋’还不止他们呢。”老谢上车后笑着说,“上个月来打击假酒,在这里小有名气的‘酒老板’郑家,不是还看到了工商营业执照,还有有关部门核发的的生产许可证、税务登记证吗!还有当地执法机关打电话质问‘是谁批准你们来检查的’。”市技术监督局的一份案卷又一次印证了老谢的叙述。仅1998年1月至1999年1月一年间,制假人员高玉华曾被如皋市技监部门查处过4次,案值8万余元,先后被罚款2.8万元。可就在执法人员查封其假酒时,竟出现了哄抢假酒、转移制假设备的事件。更令人费解的是,发生执法受阻事件时,与高家直线距离不过200余米的当地政府无一位领导到现场。当技监执法人员请求警方打开一间生产假酒的房间,对制假设备实行异地封存措施时,警方称“不好办”,制假设备和原料得以转移,不知去向。集体“免疫”晚上,记者与老谢来到一家小酒店,服务员问:“喝点什么酒?”我使劲摇头:“你自己随便点,我可不敢喝。”老谢大笑:“你别怕,在别的地方你可能喝到假酒,甚至是当地牌子的假酒,但是在这儿你想喝到假酒都难。”见我诧异,酒店王老板也过来解释:“本地人喜欢喝黄酒,也喜欢白酒,比如川酒系列的五粮液、水井坊,贵酒系列的茅台等等。我们去进酒都知道,批发酒的从不把假酒卖给我们本地人,那不是砸自己的牌子吗?!”“是啊,怕砸自己的牌子,那砸了别人的牌子就心安吗!”我的一句自言自语让老谢和王老板一时无语。沉默片刻,王老板笑道:“是啊,就像打了疫苗免疫了一样,假酒出在这里,当地人却不会受害。许多人自己喝不到假酒,对假酒也就麻木了。”老谢补充说:“假酒的原料都是低档的粮食酒,所以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冒牌酒,喝不死人的,与能够喝死人的酒精勾兑的假酒相比,许多人觉得这种酒的危害不大。”“这里不是有悠久的酿造历史吗,为什么不打出自己的白酒品牌,正大光明地造名酒?”我问道。“可能是缺乏品牌意识,或者是创立一个品牌太难吧。”老谢回应。事实上当地人并不缺乏品牌意识,历史上,这儿的人们也曾品尝被别人假冒品牌的尴尬和痛苦。如皋香肠生产始于清同治年间,至今已有100多年历史。清末获“南洋劝业会”二等奖,可与“广式”香肠媲美,被称为“如式”香肠。年初,如皋香肠遭遇危机。央视《每周质量报告》播出了“劣质香肠猫腻多”,《北京晚报》同日报道“记者暗访揭开惊人黑幕——如皋香肠吓死人”,江苏部分媒体也在报道中警示如皋“毒香肠”。如皋市政府立即组织拉网式核查,发现记者暗访的野竹村并不隶属如皋市,因而不能将如皋香肠称为“毒香肠”。随后市政府和企业立即分赴北京、南京等地为如皋香肠正名。爱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我们不妨假设,如果这里是“名酒之乡”,那么乡人们还能对“假酒之乡”的恶名置若罔闻吗?